日期：2019-02-23 10:49:04
　　汪师母的葬礼
　　★汤溢泽
　　★1
　　她，去年八十有一，也就是八十周岁，本姓彭，先生姓汪。她先生不仅是她本人先生—六十多年来，行使权利又履行义务的老公，也是远近知名的几十万人—初中、高中生的先生—老师，一句话就是大家的先生。大家尊称他为汪老师、汪先生，也就称她为汪师母。她沐浴在先生荣光之下，欣然笑纳“汪师母”这个符号。叫的人多了或者这样称呼用多了，人们真以为她姓汪，更有人甜蜜地或者恭敬地称汪阿姨、汪妈妈了。　

　　去年七月流火时分，而汪家火红起来、热爆了。汪师母大儿子大汪做了S市委组织部长。一个周末，S市工行唐行长带着家人登门拜访，其名为老师恩重如山，师恩难忘。
　　嘴上的师恩难忘没错，与大汪热乎才是真的。大汪做组织部长之前，唐行长为何没有如此热忱？不但没有这么热忱，还扫了汪先生面子。
　　汪先生的女儿三汪金融学本科毕业，要到市工行就业，适逢唐行长由副扶正不久。唐行长说：“哎咦，外人清楚我与汪先生关系，我一上台就用老师小孩，传出去影响不好。可惜啊，如果师妹明年毕业就好办多了。”汪先生为学生、具体点说就是为唐行长形象建设、廉政计，带着内心有点委屈的三汪离开唐行长。但事后两个月，汪先生得知唐行长用了他老家一个邻居、一个金融专业专科生，“这下，就不怕影响了吗？还是举贤不避亲？”汪先生把这事重重摁在内心最深处。

　　唐行长这次来看恩师一家，汪先生礼节性地欢迎。唐行长错以为汪先生不清楚录用他人之事，很清纯与汪先生热乎后，称汪师母为“汪师太！”他唯恐这称呼不到位，还笑得左、右嘴角向耳根努力撕裂，而且上身弯成直角准备下跪。她坐在太师椅上，被唐行长这开天辟地的组合言行一弄，有直升云端的感觉。
　　汪师母心想这个唐行长总是保持创新姿态。30年前，汪先生做唐行长所在的理科班班主任。唐行长是班长。这个班学生刻苦学习，但绝大多数属于憨头憨脑的努力，当时的唐行长不仅很刻苦，而且他不吱声，很文静，嘴巴甜，经常跑到汪先生家里汇报，声音适中，窸窸窣窣说了些什么？汪师母不全部清楚，她记得有次好像是说小龙同学晚上睡觉讲笑话半小时，致使当周纪律评分全年纪最低。有次说小高同学号召大家下周就语文老师语言暴力上书学校领导，如此等等，汇报完毕就乖乖地回教室了。高考前一年，县教育局给这个中学一个S市优秀学生干部指标，汪先生为班上力争夺得，但马上烦恼来了：“这么多学生，优秀的不少，给谁？”汪先生比较来比较去，到必须确认上报的前一晚还为此失眠，最后给了这个唐行长。当年就是这个市优干加五分让他刚好够上本科线，考个一般本科。“真走运！这个市优干如果给几个学习成绩更好的比如小龙、小王，估计对方或者上更好的学校，当然给差6分才上本科、专科线的，就是浪费。不左不右不上不下，非常精准，物尽其用、地尽其利！这可是几十年后贰元纸币中奖亿万彩票的机率。”汪先生一向沉稳，但他兴致爆起，回家后为这一创举抱着她旋转五十圈。

　　唐行长勤学很有慧根，有慧根就会创新，别人潜心学习拼命，他拼命学习还晓得文静，更晓得拼命打小报告，这不是同等年纪段创新又是什么？当然创新就有如此美妙成果。
　　“他现在抱孙子了，最多随孙子称我为师祖母，却称师太了。好高位置！又来创新了。”她高兴、诧异得手里拐杖也突然松落，“嘣”击中唐行长额头正中，不两分钟一个包啪啪凸出，她一边急忙从椅子上起身，一边问：“痛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忍着忍着再忍着，面飞笑容，很甜蜜样子道：“好幸福的，师太这一敲，把我原来蠢气敲走了，我聪明多了。”旁边的汪先生听起这话，全身起鸡皮疙瘩，疙瘩里又是密密麻麻的射钉呈360度穿梭，他没有任何内容的微笑着离开了。汪师母经过这么一点拨，才晓得她有使人聪明的神功。

　　汪师母明知唐行长他们称呼错误，“哪个人没有不足？先生教的毕业班虽然有一年拿了全省文科、理科龙凤状元，他们也还不是满分的。先生所教的学生现在的科长如河滩沙子、处长像海滩卵石、厅长几大桌，最大官是许部长、一个副部长，但也没到顶点，顶点好多大官的。什么百万千万富豪多得去了，最有钱的是个百亿富豪，据说上了‘富不死’（福布斯）还是什么‘富不活’的，但也不是最富有的。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学生称我汪师母、汪师太，又不是跟别人姓，跟自己先生的，很好的。”她原谅对方。几十年来，外人只知道她姓汪，她高兴得也把自己彭姓忘记了，这就叫做得意忘姓。

　　但是正月元宵过后，汪师母再也高兴不起来了，不但高兴不起来，她的心被扎、割，被血淋淋的多角刀连捅带撬无数次。汪师母的心肝宝贝—大汪车祸去世了。大汪既不是因公出差，又不是救人丢命，便不好被评为烈士，更不好被追加为英雄。反正死因不明，就是去世了。大汪上司几个省领导拉不过面子，并且要树立同志加兄弟榜样，扫除人走茶凉的妖气，来参加追悼会。原来与大汪亲密合作的现在市里四大班子领导也来追悼…他们脸上悲伤，眼泡似乎哭肿了，但有的看着大汪遗像，心理高兴得不行，“大汪同志，你走了，我们就干净多了，你做了掩护我们的无名英雄，这样的同志越多越好。”有的转身如十恶被赦的重刑犯轻松多了，自语道：“终于又断了一条线索了，天赐好运呢，睡觉可以打呼噜了。”这场景可以摆拍为食指与中指呈V型举过头顶，嘴里欣喜呼叫：“耶！好多线索没了！”当然还有很多人没来，尤其是有过权钱色交易的。他们在外面猜拳海喝，而唐行长微信圈停发内容，也没给汪先生、他的汪师太电话、信息，有人称他参加重大封闭式会议，有的传说他出国了，反正音信全无，更不要说出慰问的份子钱了。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