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字在我脑子里盘旋了好几回，让人觉得无比可笑。我只斜眼盯着他，一个字也没说。
　　默了一会，肖扬才对我说：“你先走吧。”

　　我站着没动，他松松领带：“改天，我再跟你联系。”
　　我抿紧唇，刚要说什么，他又加上一句：“带孩子……跟你见面。”
　　本来还有很多事情要问，还有很多话要说，不过听到这句话，我心里的石头好像突然落了地，也不那么心急了。已经耽误了半个多小时，想到Angela还在等着我，我就没再逗留。
　　出来我在旁边的超市买了点新鲜水果拎在手里，几乎小跑着回到了游乐场。
　　Angela玩得很开心，好像完全没在意我离开过。不过我一叫她，她就颠颠跑了过来，一头扑进我怀里。
　　我剥了个橘子给她，抱着她，心里一片柔软。
　　只是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个孩子，眼里又泛上一层涩意。
　　“妈咪吃。”Angela仰着小脑袋，手里抓着瓣桔子送到我嘴边，大眼睛黑亮黑亮的。
　　我抚抚她的发丝，笑了。
　　从前，我也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喜欢小孩子这种麻烦的生物，直到自己有了宝宝，才发现那种感觉是没法描述的。
　　成人的世界有多残酷，多复杂；孩子的感情就有多天真，多纯粹。我照顾着Angela，而她又何尝不是在用一颗水晶般的心在温暖我，治愈我……
　　很快，第三天的时候，肖扬果然给我打了电话，约我在一家酒店见面。
　　我安顿好Angela，收拾一下就出了门，只想着终于可以好好看看肖青，心里既期待又不安，完全没有考虑过，我此行将赴的，会是个什么样的约。

　　雅高酒店是市中心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我找到肖扬告诉我的房间，才知道他订的是个一晚好几万的总统套。
　　门没锁，一推就开。落地窗外是暮色中的天空，客厅里灯火通明。肖扬只穿着件白衬衫，扯开的领带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袖口也胡乱挽在手肘，烂泥似的靠在沙发里抽烟。
　　我站在门厅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他很快扔掉烟头走过来，拿走我手里的包，示意我脱外套。
　　我站着没动：“我只是想看看孩子，干嘛订这么奢侈的套房？”
　　他轻薄地笑了一声：“因为你现在身价不一样了。靳予城的心上人，我怎么敢怠慢？”
　　我耳根一热，也没辩解，只问：“孩子在哪里？”
　　他偏头指指房间：“怎么，都现在了还信不过我？”

　　“倒是给个能让人相信你的理由啊。”我瞥他一眼，很快移开视线。
　　“看到我也有今天，你很高兴是不是？”
　　肖扬半是嘲弄地望着我，不过那种嘲弄很明显是针对他自己。我没理会，脱掉外套就直接进了他指给我看的那个房间。
　　这是间主卧，富丽堂皇得如同宫殿一般。
　　和上次一样，肖青还是缩在角落里，小小的身影一动不动，一双眼生涩地，漫无目的地四处晃荡。

　　我走过去，他只看了我一眼就迅速低下头，怯生生的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我很想摸摸他的小脸，只是伸出手刚碰到他，他就突然惊叫起来，尖锐叫声刺得人心颤。
　　我茫然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想抱住他安抚，身后肖扬一把把我拽开，拉到外面关上了门。
　　“他不喜欢有人碰。让他自己待一会儿就好。”
　　我的心像被什么揪住了，一阵收紧：“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自闭症。医生说，可能性很大。”肖扬声音很低。
　　屋子里，细弱的哭喊仍在回荡。我呆了好一会儿，才将“自闭症”这三个字清晰地印入脑海。
　　短短几秒钟之内，那点有限的认知已经全在眼前过了一遍。星星的孩子……拒绝交流，发育迟缓，智力低下。这些词一个接一个出现，每一个字眼都尖刺一般戳心。

　　“不，不可能。他刚出生的时候，明明一切都好好的……”我本能地想否认。
　　“你也看到了。这么大了什么也不会，也一个字都不会说，成天就那么站着，你说正常吗？”
　　肖扬一句话问住了我。
　　确实。Angela和他一般大，显而易见的和他不一样。她能跑会跳，能说会道，一天就没有闲着的时候……
　　我更加心如刀绞：“什，什么时候发现他这样的？”

　　“公司事情多，我也不是经常在家。”肖扬颓然走到沙发旁坐下，又抽了支烟点燃，“安青说，很早就觉得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了，反应迟钝，也从来不笑，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她也试着去引导他，教他说话，但你知道，这病就是先天的。”
　　又是颜安青。
　　我抿抿唇，压低了声音：“你，就那么相信她？”
　　肖扬转过头，沉沉吐出一口烟雾才问了句：“这话什么意思？”
　　我握紧手心，垂着眼只说：“我再去看看他吧……”
　　“不用着急。”他直起腰把烟掐灭，又摘掉了领带，“我跟安青说带孩子去看爷爷奶奶，今晚都不回家……”
　　我一愣，从没想过要跟他在这里待上一整晚……
　　“我们可以，好好谈谈。”肖扬看向我，那种目光我不太懂，只觉得手心里出了一层细汗。
　　“我觉得，没什么可跟你谈的。”
　　慌乱中我还是推开身后的门，转身进了房间。
　　肖青仍然站在那里。这回我没有贸贸然就走过去，看到旁边柜子上放着个小马的摆件，就把它拿在手里，走到他跟前。
　　“马……小马。”我尽量亲切笑着，用最柔和的声音告诉他。
　　他好像没有先前那么抗拒了，视线也慢慢移到了我手里的小玩具上。
　　我一阵欣慰，又把小马举到自己面前，引导着让他看我的眼睛：“妈……”
　　他微微睁大了眼，虽然表情还是木讷的，不过终于是愿意跟我对视了，乌黑一片的眼底似乎也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妈……我是，妈妈。”手控制不住地在轻微发颤，这两个字说出来，声音是哽咽的，眼前也模糊了。
　　他却突然闭上眼捂紧耳朵，又发出一阵近乎惨烈的叫声。
　　尖叫在屋子里一声接一声，无休无止。我咬紧唇，扔掉玩具不管不顾地一把把他拉到怀里，紧紧拥住：“我是妈……”
　　他惊恐地叫得更厉害，我突然反应过来，改了口：“不……阿姨。别怕，我是阿姨……秦，秦宛阿姨……”

　　似乎是听懂了我的话，怀中剧烈颤抖的小身躯竟真的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我半跪在地上，一直抱着他没有松开。尖叫声低下去，慢慢变成了轻声呜咽。
　　那一刻，我好像依稀猜到了一些事……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噩梦般的意象。
　　全身像是突然置身冰窖，冷得人心寒。灯光从身后照过来，墙上映着一片深深浅浅的暗影，我盯着它看了很久，直到眼睛酸涩才眨了一下眼。

　　许久，孩子竟然就这么在我怀里睡着了。
　　睡得很沉，很安静。长长的浓密睫毛覆盖着紧闭双眼，稚嫩的鼻梁和嘴角很秀气。
　　我把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像看不够似的，又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脸。他和我从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但又好像是他应该长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