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郡县需化解的第一件矛盾纠纷是代课老师问题。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古郡县各农村学校普遍缺乏师资,征得上级同意,县教育局向社会公开招聘了三百多名高中以上学历的人(多为农民)担任代课老师,他们虽然整体文化程度不算高、素质不算强,但是他们都安心扎根在条件艰苦的农村学校,所领的工资仅为公办老师的二分之一,干着与公办老师一样的活,与公办老师一样自觉实行计划生育——以免影响转正,代课老师们任劳任怨地工作,像一头头只吃青草而不断犁田的牛,为教育事业贡献了自己的心血,然而他们等来的却是欲哭无泪的结局:五年前,江南省教育厅出台文件,以提高师资队伍素质为由,一夜之间全部解聘全省的代课老师,县里三百多名代课老师也跟着遭殃,当时,代课老师们像古时怀了胎儿却被夫家下了休书的女子,无不悲伤落泪,甚至有人痛哭起来,他们有的人已到将近退休的年龄,然而也不得不卷起铺盖回家。为消除代课老师们的不满情绪,江南省教育厅规定:各县(市、区)每年公招教师时,可优先录用部分优秀的代课老师进公办教师队伍,五年来,古郡县一共录用了150名代课老师,至今尚有160多名代课老师在家务农,更令人尴尬的是,其中有20多人已到退休年龄,意味着他们的“转正梦”已落空,如何不心急呢?
县里需化解的第二件矛盾纠纷是县公路基础建设基金委员会(简称为“县公路基金会”)拖欠干部职工集资款的问题,十年前,县城需新建一环路,因经费紧张,县交通局下属的县公路基金会向6000多名在编在职(未退休)干部职工集资1000万元,拟定借期三年,每年利息20%,另向银行贷款1000万元,原定通过设立收费亭收费的办法来偿还,没想到收费两年后,上级就出台相关政策,禁止在城区道路设收费亭,最终只还了银行的贷款,干部职工的本息分文未还,干部职工意见很大,尤其是已办了退休手续的干部,经常到上级反映这个问题。
最后两件需化解的矛盾纠纷都是个案,社会牵涉面不大。
第三件是产妇黄某死亡纠纷案。今年初黄某到县医院妇产科做剖腹产手术,恰好主刀的医生是个新手,而黄某及其家属隐瞒了孕妇最近三年内已做过两次剖腹产的情况,结果手术后黄某因大出血而死亡,按理产妇这方负有很大责任,但黄某的丈夫黎某是蛮不讲理的人,他出资纠集族人、狗肉朋友等三十多人,多次到县医院闹事,并到省委、市委办公大楼前静坐抗议,提出索赔一百万的要求,因其诉求明显不合理,任凭黎某等人多次到省、市有关部门反映情况,个性强横的陈一久只是令县联席办张宣朝软硬兼施把他们接回县里,一直拖着不办。
第四件需及时化解的是县水利局一名五十多岁的干部陈某死亡引起的矛盾纠纷案。一个月前,陈某被抽去参加省南北高速公路古郡段的征地拆迁工作,当晚加班至晚上八点,回家后,于次日清晨七点在家中去世,死者遗孀要求县政府申报老公为“因公殉职”,赔偿十万元的精神损失费,并要求把其在北郡县一个偏远乡镇水管所(事业单位,无法“参公”)工作的独子调到古郡县水利局水政执法大队(事业单位,正向省人事厅申报“参照公务员法管理的事业单位”,即“参公”,内部消息称将获批准,一旦“参公”,所在单位的干部职工工资、绩效奖金等收入将翻一番),由于条件苛刻、诉求过高,陈一久坚决不同意,死者遗孀遂多次到省、市有关部门反映。
在昨天下午六点石丽花主持召开的书记办公会上,张世博提出把四件矛盾纠纷案分别包联给四个县领导,但是遭到县委副书记阳先的强烈反对,他说:“每个县领导都很忙,我包联的‘作风建设年’活动任务也很重,当年陈一久县长也没把这些矛盾纠纷推给别人,张常务你现在全面主持县政府工作,能力和水平都很高,还是由你主持化解吧!”说毕,朝张世博笑笑,这笑容像天阴欲雪天时的天气,没有半点阳光。石丽花觉得阳先说得有理,又想张世博已全面主持县政府工作,应有所担当,便同意阳先的意见。张世博心想:阳先可能是妒忌自己全面主持县政府工作,故意不接这些累活,甚至还想等着自己出丑,自己一定得争口气!
于是张世博同意与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章龙一起接下这四件矛盾纠纷的化解工作,前两件矛盾纠纷因牵涉面较大,由他本人亲自包联;后两件矛盾纠纷因牵涉面小,由章龙包联。
回过神来,张世博叫上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章龙,县政府办主任祁理、县联席办主任张宣朝,县教育局局长梁新荣等人坐上七座商务车,马上朝中郡市驶去,25公里的路,说远不远,司机郑能把车开得较快,不一会便到了。
在中郡市委办公大楼门前,六十多名曾担任古郡县代课老师的中老年人,正与市联席办的人员交涉,现场人声嘈杂,十分喧闹。30多名年青力壮的巡防队员正在现场“维持秩序”——其实是阻拦来访人员闯进市委办公大楼。
名为市委办公大楼,实际上市委、市政府都在这儿办公,这幢楼高达十七层,是双排相联的建筑,市委、市政府各部门都在这儿办公,民间称它为市委办公大楼,是因为市委知名度更大、权威更高。实际上,官方对市委办公大楼的称呼为“城南商务大厦”——之所以称它为“城南商务大厦”,是因为上级明文规定各地不许建“高大上”的办公大楼,因此中郡市委、市政府只能把这幢建在城区南面的宏伟壮观的办公大楼换个称呼,并宣称市委、市政府是租在这儿办公的,以规避舆论压力,实际上这是掩耳盗铃的做法,幸而上级没有追究。
“你们快放我们进去,我们要见市长,跟他评评理去!”为首的一个年过六旬、头发花白的胖老头高声嚷道。
“我们为教育事业奉献了几十年,说不要我们就不要了,像扔垃圾一样丢下我们,天理何在!”一个像冬瓜一样又矮又肥的中年女人大声说。
“当代课老师的时候,咱们听你们的话,只生一个孩子,前几年孩子不幸走了,我们现在想生一个却生不出了,这把年纪到哪儿找工作都被人家嫌弃,又没小孩抚养我们,你们存心叫我们吃西北风去?政府再不解决我们的出路,我就跟你们拼了!”一个年约五旬、身材瘦小、脸孔皱如核桃的女人一边大声说着,一边“呜呜呜”地大哭起来,旁观者听了,也禁不住一阵心酸。
“当年农村缺老师时,骗我们代课,现在大学毕业生多了,又把我们踢开!我们在你们的眼中只是一只尿桶吗?想要的时候就取来拉尿,不想要的时候就一脚踢开!”一个四十多岁的瘦子说,他说话时颈上青筋毕现,脸色通红,像一只斗败的大公鸡。
日期:2019-01-19 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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